本帖最后由 盈袖暗香 于 2023-7-7 11:11 编辑
杨老师分享内容 我是物理竞赛保送到科大的，本科的专业也是物理。不过我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中学的时候学竞赛对我在科大的本科学习有什么内容上的帮助。实际上竞赛跟大学的培养没什么关系。硬要说有帮助，那就是，我当初竞赛是纯自学的，相当于上大学前进一步锻炼了面对困难知识的时候的自学能力。至于自学的是什么东西其实没啥所谓我感觉。 我的大学第一年挺刻苦的。刷题、看书，什么都干。光是微积分这一门课，我就刷了好几千道题。但是我后来回过头想想，我的努力过程、刷题方式、看书方式等等并不是一种能够提高成绩的方式。比如我刷题并不会把题目完全做完，更多是思路上想通了就行，不会每道题都真的把最后那个具体数字算出来。真那样刷的话我也不可能有时间刷那么多题目。而影响我大一考试成绩的恰恰就是计算。我并不是很擅长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把所有的题目都算对——即便这些题目我都会做。当然，我不觉得我计算能力不行。因为你如果给我四个小时，这些题目我都能算对。我不觉得两个小时算对和四个小时算对有什么区别。但是考试就是两个小时，所以我的成绩其实并不高。 我大一结束的时候GPA是3.2多一点。你要说这成绩有多低吧，倒也不是。但是确实不算是个有竞争力的分数。所以我大一结束的时候，就放弃在成绩上的执着了。就把精力都放到科研上去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人总是要有个亮点。然后我就找了个老师，到他的组里去做研究了。后来读博士，再到现在做科研，我都是跟我导师在一起的。 因为从大一结束开始，我就跟着导师做研究了，所以实际上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选定了专业方向了。我的专业是粒子物理与原子核物理。当时选这个其实是很必然的结果，因为我从小就对从本质上研究自然界的最基本规律很有兴趣。但是我现在也没想明白的一件事情是，为什么我对研究最基本规律有兴趣，就理所应当觉得应该去选粒子物理这个专业。事实上从来没人告诉我，研究最基本规律这件事情就是粒子物理专业的任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好就有这么一个正确的“感觉”。比如现在很多人就觉得研究最基本规律是理论物理专业的事情，其实不是。我这个属于瞎蒙的。 一开始进实验室的日子并不是开心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难。毕竟只是大一毕业，什么都不懂。进了实验室，要开始做研究工作。就算是安排给我的工作都是简单的，光是那些工作的背景知识，对我来说都是天书一样的。我就只能自己去学。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人可以问。倒不是别人不想给我解答，主要是，我根本就问不出来问题，属于从头到尾都不懂的那种。 我刚进实验室，就一本科生，年级又很低，我的导师也不可能拿我当回事儿的。最开始丢给我一个题目（不是科研题目），跟我说，你要自己去补点理论知识，补到你会算这个题目的时候就差不多了。那个题目大概就是我们这个专业的一门研究生理论课程的课后作业。我就自己去学了。 一开始去看对应的那个研究生课程的书——当然是一个字都看不懂的。然后发现要看懂这个需要先学习另外一本书，然后又发现要看懂那本书，又要先学习一本书。。以此类推，反正就是，一层一层往前找，碰到什么不懂就学什么。 我大概是大二快结束的时候，才把那个题目涉及到的东西学会。相当于把那条线上的从大二到研究生的课程自己学了一遍。当然我必须要说，这种学习肯定比不上系统性上课的。因为你毕竟是根据一个具体的问题去学习知识，碰到跟这个具体问题无关的支线内容，肯定是不会去管的。但是毕竟这样过一遍，我导师觉得自己能弄成这样，他还是相当满意的。然后就开始给我布置一些具体的小工作。 我这个不是在说自己的能力强。其实你真的这样做了，会发现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普通人也不是就做不到。我主要是想说，对我来讲这个过程其实很痛苦。一方面，什么都不懂，很难，全靠自学，一点头绪都没有；另一方面，我那个时候属于，已经放弃了对成绩的执着，进了实验室又长时间自己啃书本，因此那个状态就是，成绩不好想换条路子，结果新路子发现比原来还难。这种时候人是最难受、压力最大的。 我的本科阶段科研工作其实一点都不光鲜亮丽。因为我的导师给我布置的东西都是一些最简单、最基本、毫无创新性、毫无技术难度的。概括起来就是：我其实做的都是偏“训练”的工作，并不是真正在做研究。所以你问我本科结束的时候，在实验室也待了快三年了，做出了什么具体的研究结果么？没有，啥也没有，基本上都在做训练。 但是我觉得挺有意义的。这样做比较踏实。而且让我比较意外的是，我这种成绩很低（毕业的时候GPA 2.8不到了），号称一直在实验室但其实只是训练并没有什么研究结果（连结果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成果）的人，科大最后居然还是愿意把我做为一种独特的类型，作为当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写进了本科生招生宣传材料里。跟我一起写进去的都是些哈佛麻省普林斯顿深造的人。我当时觉得科大对我还挺好的。 然后我就留在我导师的实验室继续读研究生，直到博士毕业。我是2010年研究生入学，2016年博士毕业，前后用了六年时间。这期间，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我不在国内，是去美国的一个大实验室交流访问了。不过交流跟我自己水平高低没关系，就是通过科大、通过导师与对方的联系，直接派我去的。这应该属于科大的这种高水平大学的优势的具体体现吧。 其实说到这里大概能看出来，我这个人呢，对于超长周期的、难度很大的、未知的、需要长时间耐着性子去磨的这类事情，是很有追求的。所以从读博士开始直到今天，我所选择的学术研究课题也都是这种类型的。比如说我博士毕业的课题，从2010年开始做，一直做到2016年毕业才做完——而且还只是阶段性结果，后来一直持续做直到今天。并不是说我喜欢这样。枯燥的事情其实没人喜欢，我也挺烦的。只不过我对这种事情忍耐度很高。而且我也觉得有些研究就是需要这样的，总要有人去做的。 博士毕业的时候，我的课题算是阶段性有了结果。是很重要、很有意义的科研成果。但也不是说就多么爆炸、多么惊世骇俗了。这种长周期、高技术难度的工作，大家都不愿意做，觉得没前途，不是热点之类的。我做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跟我说，你这种课题吃力不讨好的。但是最后事实是，你真的做完了，哪怕并不能说是多么重大的、具有革命性的成果，业内的老师们还是愿意承认你，也愿意鼓励你这种人去做这种工作的。因为毕竟总要有人去做。我博士毕业的课题在我们专业里也拿了很多顶级的奖项，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前学术圈对于我这种人的支持。 从博士结束到现在已经七年了。这七年我又是一轮超长待机的沉默式研究。从2016年博士毕业，一直到2021年的5年时间里，其实我没啥像样的结果的（依然是结果都谈不上，更不要说成果）。我的成果，包括文章啥的，其实都是2021年到现在两年内一波做出来的。属于憋了很久很久，总算是有了突破，然后就爆发一波这种。同样，我还是要承认，我不是喜欢这样。我只不过是对这种忍耐力高而已。在超长周期的潜伏过程中我也很不开心，我也很烦，也有觉得枯燥、无聊的时候（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 因为我选择的不是热门题目（我自己安慰自己说，我这叫不跟风，有学术主见。。），而且确实在极长的时间里面确实是没成果的，那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会不会中途就崩了。这个就是我挺有感触的一个事情。因为你确实相当长时间里没有成果，所以你不可能指望着学术界能够给你什么高等级的认可。哪怕老师们聊起来的时候都会说，大家都知道这小伙子是有能力，长时间没结果也确实是因为做的东西难，但这仅限于口头上的。实际上的认可是不可能有的，因为毕竟还没看见成果。 但是呢，事实上，虽然没有那种特别高等级的认可，但是当前的学术界会对我这种人给予很强的包容度和支持力度——我自己虽然从个人的角度没获得什么不得了的名头认可，但是我的科研经费一直是很充足的，个人的薪水待遇我自己觉得也是可以的。我这种人其实不少，学术界的态度就是，认可你的学术想法，大力支持你想做的研究，支持你想做的事情。让你能做下去（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你什么时候把结果做出来了，什么时候我就认可你这个人。在这之前，名头给不了你，但实际上的基本支持是要有的。 话说回到我的导师。我的导师并不是一个喜欢拉关系跑山头的人，所以他对我的支持并不是那种所谓的学术门派型的（本来我们也没什么学术门派）。不过他支持我的方式我倒是觉得更珍贵，就是在实际的资源上进行全方位的支撑。比如说从博士阶段开始就给了我极大的自由度和信任。这很不容易。比如说我博士做的东西，其实是一个长期存在的业内难题，很多人尝试过也没什么好办法。我当时做到第三年，依然毫无头绪。我们这个专业是合作组制度，合作组已经找我谈了，认为我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应该换个方向，或者差不多就收手吧。但是我导师当时跟我聊，问我这么久了有没有思路？我说没有。。再问我那要不要再做下去？我说我还想再试试（一点思路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打算怎么试。。）然后导师就说，那既然这样你继续做吧，我不干涉你。 上面是学生时代的。后来我博士毕业，我导师说，你要不出去找个国外的单位做个博后吧。然后我就找了个美国大学的博士后。但是在我做博士后期间，我是一丁点我老板安排的工作都没干。。。我一直在做延续我博士阶段的课题项目。能这样不听老板的话，一方面是我美国的老板多少也算是开明的人，但另一方面，是我科大的导师找到我的美国老板，跟她说： 你有什么工作安排，科大这边可以跟你合作，我们派别的学生一起做，不耽误你的事情。但是希望你可以让思奇自由一点，不要干涉他自己的工作想法，让他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 我觉得对我来说，这种支持更有用。比在圈子里面替我说好话要实惠。其实这种形式的支持更有魄力。 最后就是谈谈我的科研成果。毕竟我能留在科研圈子，靠的还是每个周期都会有一波成果。我的成果，属于创新性和开拓性极强、换一个人来做绝对就不是这个样子的，这点我是自信的。不过我也要说，至少到目前为止，虽然创新性极强，但是对我的学术领域来说，所产生的影响并不是那种翻天覆地型的。属于很重要，但绝谈不上有多爆炸的类型。可以看到，学术界对于踏踏实实做研究的人，你说有多优待吧倒不至于，但是亏待是绝对没有的。 希望这些对你们能够有些参考价值。最后的最后，我得说，学术界是支持厚积薄发的。但是至少你一个周期得有点能说得过去的结果。光积不发。。那肯定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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